東京大學

從留學日本攻讀碩、博士學位，直到考取樹木醫生執照，這一路的艱辛與挫折，全憑詹鳳春自身的決心與努力才得以克服，也早已化為成長的養分。回台之後經歷了學界、業界，她始終謹記著與東大教授的約定，更清楚自己的立場與專業；現在的詹鳳春持續為樹木奔走，就如她所說：「當醫生終究要回到現場，回到病患旁邊！」

採訪‧撰文╱張莠蓁

培養語言外的專業成留日動機
靠自行摸索申請上日本短大

就讀輔仁大學日本語文學系的時期，詹鳳春了解到每一間大學日文系的教育目標都不相同，有些著重在商務貿易知識，有些偏向日語教育，而在那個年代，輔大的教育目標則以日本文學為重。這讓詹鳳春感到憂心，因為當時日文系畢業的學生皆以日商為就職目標，同班同學都有可能是競爭對手，因此她心想是否應該多學習一項技術，增加自己的求職優勢。也因此詹鳳春笑說：「我到日本留學的動機很簡單，希望能在語言之外培養一技之長！」恰巧大學時期她在花店打工，也因此觀察到樹木、花花草草及綠化議題等，同時閱讀了庭園方面的雜誌，在了解到自己的興趣後，她便起心動念前往日本攻讀造園專業。

只是以經濟面來說，家裡沒有優渥的條件供她留學，即便靠著打工存了一點錢，但這些錢能夠在日本生活多久，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把握。就在這時候，詹鳳春申請上了國際扶輪文化大使，能夠領取三個月的獎學金至國外學習，只是無法選擇留學國家與學校，也因此在她得知被指派到大阪而非嚮往的東京之後，便毅然放棄資格。

單純憑著一股衝勁想到日本留學，但詹鳳春卻完全不知道學校申請程序的複雜性，也沒想過要請留學代辦協助，而是獨自在圖書館尋找留日情報雜誌，這時她看到了東京農業大學短期大學部的資訊。「我直接寫了明信片請學校寄送報考資料給我，但在收到之後發現學校僅限日本國內通訊報名，因此委託熟識的人幫忙才順利報考，最後考取了東京農業大學短期大學的環境綠地學科。」錄取之後，詹鳳春原以為只要持有護照，以及入學許可就能夠出國留學，直到要出發的前一個禮拜，她才驚覺還需要申請留學簽證，於是馬上前往日本台灣交流協會辦理；幾經波折後，詹鳳春先持觀光簽證前往日本，之後在日本當地進行簽證的變更。

東大教授的用心良苦
讓詹鳳春一舉通過大學院考試

從文學院跨領域至農學院，詹鳳春坦承剛開始在課堂上有99％都聽不懂，也沒有人能告訴她要過多久才能適應，於是她每天回到宿舍就先預習隔天的課程，前前後後花了三、四個月才漸漸進入狀況，所幸老師也相當包容外國人留學生。只是太過習慣台灣被動吸收的學習方式，詹鳳春原以為到了日本也是單純在教室聽課；但是環境綠地學科的課程有80％都是實作，幾乎每天都需要在外修剪樹木、造園等，她對此感到困惑，像是花了大錢來做工。然而就在留日生活漸入佳境的時候，生活費卻也所剩無幾，「當初我帶了差不多200萬日圓來日本，在4月入學繳了入學金、住宿費及各項生活費之後，到了11月我的錢也用得差不多了；也因為家人反對我來日本學習園藝專業，在沒有其他支援的情況下，我只能做回國的打算。」與此同時，詹鳳春無意間在圖書館翻閱到東京大學教授鈴木和夫所撰寫的《樹木醫學》，於是她興起前往東京大學旁聽的念頭，盡力把握所剩不多的留日時光。

一開始鈴木教授表示只開放給校內的學生旁聽，幸而最終他接受了請求，於是在那段時間詹鳳春一個月往返東京大學兩至三趟，只要是鈴木教授的課，她就會偷偷躲在教室後面聽課，直到必須回台灣的那天。最後一次旁聽，她對教授表達了由衷的感謝，同時提及在拜讀過教授的書以及聽課之後，已確立成為樹木醫生的目標；鈴木教授於是跟詹鳳春說：「要當我的學生必須答應三個條件，第一個是考取樹木醫生的執照，第二是回台灣救家鄉的樹，第三是把樹木的相關知識傳回台灣。如果能夠達到這三個條件，我可以從零開始培養妳。」鈴木教授的一席話把詹鳳春嚇壞了，緊張的她從頭到尾只能說「好」。

12月回到台灣，過了一段時間鈴木教授便請研究室的學生與詹鳳春聯絡，詢問是否有意願申請研究生（非正式學生）；詹鳳春透露教授願意收她的原因之一，是因為她在東京農業大學短期大學的成績相當優異，雖然班上同學都是日本人，加上曾經歷一段適應期，但是詹鳳春相當努力，也因此成績總保持在前三名。於是經由教授協助辦理簽證，在隔年的3月底她又回到日本。

「現在回頭看，擁有短大的經歷很值得，就像是為東大的學習做暖身，成績也證明了我想要學習的決心。只是進入東京大學之後，才發現我完全聽不懂！」對詹鳳春來說，這次回去日本隨即開始地獄般的生活，入學時鈴木教授給了她八大本高中生物課本，讓她從高中生物開始奠定基礎，同時還要兼顧大學的課程。不久之後，鈴木教授又突然要求詹鳳春報考7月份的大學院考試，即便她反應自己才開始了解高中生物，該項考試也僅針對日本學生，但鈴木教授表示已跟教務處講好，並要她拿自己錢包裡的三萬日圓去報名。於是從那天起整整三個月的時間，詹鳳春每天早上從六點開始讀書到半夜一兩點才回家，雖然相當拼命，但是在最後的面試階段卻因為分數被所有教授大罵一頓，只有鈴木教授讚許她將自己授課的科目考得最好。考試結束後，鈴木教授非但沒有責怪詹鳳春，還表示看到她這三個月這麼認真很開心。暑假過後開始了下學期的課程，詹鳳春卻意外發現所有的課程都聽得懂了，也因此隔年春天針對外國人留學生的大學院入學考，她不僅一舉考上，成績還相當好，詹鳳春這才了解到鈴木教授當初的用意與用心。

對於詹鳳春隻身在日本學習的熱忱與努力，鈴木教授看在眼裡盡是感動，因此他對詹鳳春的照顧不僅體現於課業，在得知她居住的房間竟是樓梯下方的小空間，便主動給予她擔任助教的打工機會；一個月5萬日圓的薪水，讓詹鳳春足以繳交房租及支付各項生活費。而東京大學有個特殊的制度，家境若有困難的學生不需繳交學費，也因此除了東日本大震災那一年的共體時艱，基本上她在東京大學的學習期間從未繳過學費。除此之外，詹鳳春也申請了日本文部科學省的獎學金，藉著打工薪資及獎學金維持在日本的生活。

因博士班的高壓環境休學一年
趁此機會考取樹木醫執照

在讀完碩士班的第一年鈴木教授便退休了，由其他教授接續指導她至畢業，感念在東大時期學費全免的德政以及獎學金的幫助，詹鳳春選擇留在日本就業，希望能運用所學回饋給日本社會。畢業她進入了日本企業AEON擔任綠化採購，每天的工作是搭乘新幹線巡視每一間店鋪的花店陳列，以及周邊的花草樹木等。在當時錄取的八百多名新進員工，只有詹鳳春進入總公司，因此她也了解必須讓大家知道自己會什麼、能做什麼。只要進店鋪，她就會主動了解當日的營業額，並檢討哪款花賣不好的原因；由於曾在花店打工，詹鳳春也會教導員工插花的技巧，即便這並不在她的職責之內，但她盡力將自己會的東西傳授給大家，這樣的無私奉獻提升了日本人的接受度，對她的態度也有所不同。

一年過後，因為受到千葉大學聘請至該校擔任助教，她便辭去在AEON的工作回歸學界，接著她又再次申請了國際扶輪親善大使，這次則是被派往英國的劍橋大學。就在詹鳳春陷入猶豫之際，卻因為四川大地震的發生間接改變她接下來的人生軌跡。地震使得都江堰地區受到重創，基於東京大學與中國之間的友好關係，東大工學院都市工學的教授們組成國際團隊前往都江堰協助重建；然而團隊還需要一位精通中、日植物名稱的專家，便找上詹鳳春協助支援。就在重建工作進行到一半時，一位工學院的女教授希望她能繼續攻讀博士，甚至替她報名入學考試，縱使詹鳳春表示不感興趣也無法支付學費，仍敵不過教授的要求。於是她重拾課本並花了兩三個月的時間在圖書館苦讀，最終順利錄取，也再次放棄了國際扶輪大使的資格。雖然錄取博士，詹鳳春回想起這幕卻無奈表示：「從這時開始，我又進入了下一個地獄。」

原以為女教授理應很溫柔，但面對教授要求必須24小時隨傳隨到的作風，研究室幾近一半以上的同學在入學一年後得了憂鬱症，她自己也開始出現憂鬱症的傾向，只能選擇先辦理休學。休學後詹鳳春並沒有閒著，她先到紐約半年進行行道樹的調查，接著回到日本考樹木醫生的執照，並順利地通過考試，相當充實且忙碌。原本存有休學後就不回日本的打算，結果辦理休學時教授將詹鳳春叫到研究室，要她白紙黑字寫上復學的日期，甚至押了指印。一年後的她並未依約回到東大，教授便主動聯繫，詢問為什麼沒有履行義務，最後詹鳳春只能復學，花了兩年時間取得博士學位。

博士班教授給予的各種磨練
是為了讓她學習謙卑

回想起攻讀博士班的歷程，詹鳳春表示博士學位可說是她用命換來的，在教授的處處為難以及時常朝令夕改之下，兩人大吵了好幾次；但是她認知到自己求學的身分，也了解到教授的立場，總會在吵架過後主動道歉。在最後的餐會上，詹鳳春對教授坦承這幾年並未有過怨恨，而教授則要她不要忘記，完成東大博士學位之後將沒有人敢踩著她的頭，這幾年所表現出的苛刻態度，也是要她永遠記得一件事──學習謙卑。

因此詹鳳春認為相較博士學位的殊榮，更重要的是學習到謙卑與感謝；「這幾年無論是老師所給予的磨練或是遇到任何困難，我永遠是低著頭說謝謝；我發現在這麼痛苦的過程中，就是『謝謝』兩個字，帶我跨越了很多困難跟挫折！」對於日本或多或少的排外情形，詹鳳春坦言很難融入日本同學之間，留日過程也遭遇許多難題，但她還是在文化與環境影響下學習到了日本人的謙卑、客氣與獨立；像是日本人很討厭帶給別人麻煩，也讓她逐漸養成做任何事不麻煩別人的個性，這對她來說就是最棒的收穫。

即便又過了許多年，但詹鳳春沒有忘記答應鈴木教授要將樹木知識傳回台灣的約定，也因此取得博士學位後，她答應了台灣大學農學院院長在台大任教的請求。只是實際在台灣學界走一遭，她體會到台日之間的差異，同時回想起自己進入東京大學的第一天，教授告訴所有學生：「就讀東大森林植物學專攻永遠要記得一件事，日本森林未來的前途都在你們手上，學習過後你們只要思考如何為社會做事，要能具備這樣的心胸，而非著重在個人利益！」教授在教學上不藏私，只求學生能夠運用所學幫助社會。她也發現在日本只要有教授退休，就會逐一跟其他教授告別以及表達感謝，教授們之間是戰友也是朋友，一起切磋成長。對比日本教授對學生的無私胸懷，以及教授之間的革命情感，在台灣實則相當罕見；也因此詹鳳春純粹以回饋台灣學界為出發點，在台大任教六年便選擇離開，不眷戀名利也是日本對她的影響之一。

留學之前建議先思考遠程目標
釐清學習目的將會更加踏實

而回歸業界，留日身分讓詹鳳春發現與台灣業界有些格格不入。她有感樹木醫生在日本會互相協助，並且尊重對方的專業領域，反觀台灣則是步步為營、相當辛苦。「目前在台灣的業界非常辛苦，但我有一個原則，就是從不跟別人結黨派。我選擇專注在該做的事情上，好好發揮自己的專業、堅持立場；雖然常常被助理與學生說是完美主義，但我認為要做就該做好，不然只是在浪費時間，把事情做好自然有做不完的工作。」

還有一點是社會付出，回到台灣之後，詹鳳春總是盡心在能力範圍內付出，即使是公益性質也竭盡所能，因為她看重的是社會背後的意義性；這亦是受到日本文化的影響，能夠概觀看待很多事情，而非只著重眼前利益而錙銖必較。同時她會先設想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否能帶動大家一同參與，成為潮流。她舉例，像是在救樹的時候會讓民眾一同參與，趁此機會讓大家增加關於植物的相關知識。

對於將來想到日本留學的讀者，詹鳳春提到現在很多人以名校做為留學目標，卻沒有想清楚要學什麼專業，導致回國後還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，空有名校光環反而徒增壓力。因此她建議一定要了解自己的學習目的，選擇適合的專業；在留學之前就必須先思考遠程目標，像是回台之後能做哪些事，哪些專業與台灣有所連結等等，先釐清目標再去留學將會踏實許多。學成歸國後，當學習到的專業慢慢擴展開來，對於台灣社會的進步將有很大的幫助與提升！